时维暮秋,江风拂面,自带三分萧索、小舟一叶,沿江而行,波光粼粼,碎金万点、船头立着两人,一袭青衫,面容旷达者,正是大文豪苏东坡、身侧僧袍磊落,眉宇间禅意悠然者,乃其至交佛印和尚、二人不发一语,只静观两岸芦苇随风摇曳,仿佛天地间一切纷扰皆已沉淀于这江水之中。
小舟行至一处水湾,遥见山腰古寺一座,香火缭绕,钟声隐隐、苏东坡雅兴忽至,提议登岸拜访、佛印含笑点头,二人遂弃舟登山,踏着青石古阶,步入寺中、寺内古木参天,香客寥寥,更显清幽、苏东坡见大殿旁设有签筒,心中一动,便想求签一问,不为前程,只为趣味。
他净手焚香,默祷片刻,轻轻摇动签筒、须臾,一竹签应声而出、拾起看时,只见签上无字,仅刻中平二字、一旁的小沙弥引他至解签处,一位老住持正闭目养神、闻得脚步声,老僧缓缓睁眼,接过竹签,又递上一张泛黄的签纸。
苏东坡展开签纸,只见上面写着四句偈语,字迹古朴,颇有玄机:
一曰一月一八日,
一主一仆一牛一土。
佛印凑近一看,亦觉费解、老住持端详片刻,捻着花白胡须,面露沉吟之色,缓缓开口道:施主此签,恐非吉兆、你看,‘一曰一月’,日与月并,是为‘晦’,意指昏暗不明,前路迷茫、‘一八日’,乃‘末’字,象征终结与尽头、‘一主一仆’,主失其上,仆失其人,乃‘失’字之象,寓意失意、失势、而‘一牛一土’,牛耕于土,是为‘生’,却非生机勃勃,而是劳碌终生,不得解脱、合而观之,乃‘晦末失生’之局,施主近期当谨言慎行,以避灾祸。
一番话说得小沙弥面色凝重,佛印也锁起了眉头,望向苏东坡。
未料苏东坡听罢,非但没有愁容,反而朗声大笑,声震屋瓦、他向老住持拱手道:大师此解,虽合字理,却只得其一,未得其二、依晚辈之见,此乃上上大吉之签。

老住持微愕,问道:何以见得?
苏东坡从容不迫,指着签纸,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,娓娓道来:大师所言‘一曰一月’为‘晦’,固然不错、但日月同辉,岂不更是‘明’字?天地清明,前途一片光明、此其一。
大师又言‘一八日’为‘末’,此乃悲观之见、若将‘一、八、日’三字合观,其形恰如‘春’字之首、春回大地,万物复苏,生机无限、此其二。
他顿了一顿,目光扫过佛印赞许的眼神,继续说道:至于‘一主一仆’,大师解为‘失’,更是差矣、主者,王也;仆者,人也、王侧有人,乃‘住’字、意指根基稳固,安居乐业,有所依凭、此其三。
最后这‘一牛一土’,解为劳碌之‘生’,看似有理,实则不然、牛立于土上,乃是‘圭’字、圭者,上古之玉器,诸侯之信物,象征着尊贵与权力,寓意功成名就,执圭在手、此其四。
苏东坡言毕,整个解签房内一片寂静、老住持怔在原地,细细品味,只觉字字珠玑,意境全开,仿佛眼前昏暗的迷雾被一道金光瞬间刺破、他先前所见的晦、末、失、生,在苏东坡口中,竟化作了明、春、住、圭的灿烂景象。
这并非简单的文字游戏,而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心境的映照、老住持久居山寺,见惯了世人因命运无常而愁苦,其解签之言,不免带有警示与悲悯、而苏东坡一生宦海沉浮,屡遭贬谪,早已将逆境视为寻常、在他眼中,世间万物并无定性的吉凶祸福,一切皆由心生、心若朝阳,则处处光明;心若阴雨,则步步泥泞。
所谓境随心转,便是如此、同一支签,在悲观者眼中是穷途末路,在豁达者心中却是柳暗花明、苏东坡的智慧,不在于能言善辩,而在于他那颗饱经风霜却依旧温润、通透的心、他能从人人避之不及的贬谪生涯中,寻得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潇洒,也能从这晦涩难懂的签文中,读出万物向荣的春意。
佛印在旁合十微笑,他深知,这才是真正的苏东坡、他的才华固然盖世,但真正让他千古流芳的,是这种于逆境中开出花朵、于尘埃里寻见光明的非凡气度、人生之路,谁不曾求得几支坏签?或事业不顺,或情路坎坷,或前途未卜、多数人见了晦末失生便心灰意冷,自怨自艾,却不知命运的玄机,一半在天,一半在人,更深处则在于人心如何解读。
苏东坡拜别了仍在回味的老住持,与佛印并肩走出古寺、山风吹过,衣袂飘飘,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、江面上,来时的小舟静静等候,仿佛载着他们,从一个晦暗的世界,渡向了一个光明的彼岸、而那张签纸,或许早已被山风吹走,但苏东坡那番解语,却如同一盏明灯,照亮了世人心中的迷津。